佛教禪宗重視體驗、覺悟,不多作抽象推理,是我們可以也應該學習的。但是絕不可停在「定、靜、空」心境;誠然,你會感到「自我」與「絕對」合一,好像「自我」消失在「絕對」之中,然而「絕對」是沒有位格的,因此其中沒有愛(註1)。在本文「下」篇中,重點在指出無限美的位格神,召叫我們更上一層樓。基督信仰中,有著極多的神秘經驗:愛的「真如」與「涅槃」。 「雙重的歸屬」無真理基礎 2002年輔大舉辦國際學術會議,主題是「宗教的靈修傳統」,在日本多年研究、體驗佛教、禪…的耶穌會士W. Johnston 以〈密契主義與宗教際的對話〉為題作演講(註2)。在習禪時,「無即慈悲」、「觀自在」…沉浸在他的心中,然而卻找不到對「絕對」的沉默之愛;在禪堂中,參與者唱「皈依佛、皈依法、皈依僧」,使他決定離開禪寺。他要忠心於自己的基督信仰,雖然他仍繼續研究佛教。他說:「我不說有『雙重的歸屬(double belonging)』,除非把這些字眼作非常廣闊的詮釋。…那些聲稱自己屬於佛教,同樣又屬於基督宗教的人在日本並不很受佛教徒的歡迎(原文:not greatly appreciated,並不受到很高的重視、讚賞)。」(仝,頁36,18) K. Rahner 文章中的一段話的漢譯,導致一位教內學者說出相反Johnston的結論:「拉內亦接受別教人士以『匿名的某教徒(按:指佛教)』相稱,充分表現出本文所講的互相承認的包容主義的特徵」(註3)。而這段話的源頭基礎是另一位學者講的:「拉內不但贊成,反而覺得某一宗教稱他為他們的匿名教徒,感到與有榮焉」(註4)。後一位學者繼續說:拉內如此作答,「並不是單純的『是』或『否』,…而是交談之始」(其書頁184)。(註3)那位學者看來沒有作如此詮釋,他懂的是:拉內說了「是」,即:拉內「接受」佛教徒與基督徒彼此認同包容,被稱為匿名佛教徒與信仰真理沒有衝突。筆者相信,凡是讀了後一位作者把那段拉內的話譯成的漢文(註5),大概都會認為拉內說了「是」。這是件極嚴重的事,台灣信天主的,尤其年輕人、修士、修女,那麼多人嚮往佛教:禪七、菩提、祈禱時一定要打坐、以「止觀」為祈禱的高峰…他們會說,連Rahner也同意被稱匿名佛教徒無礙信仰真理,OK…所以我們現在做的,也一定OK。包容主義是好事,然而不能連互相矛盾的道理也包容,那就相反邏輯,成了「雙重的歸屬」。 (註4)引用拉內的話,附註指出是來自英譯(註6),比照英譯,筆者稍加解釋,要義如下:日本京都佛學派領袖西谷啟治對拉內說:「我看待您是匿名佛教徒,您的意見如何?」拉內答說:「您這樣的瞭解,我覺得感到榮幸。」下面,非常重要的,是兩個「從屬子句」:「even if」和「or if」。第一個子句意義清楚:他說:「…感到榮幸,縱使、即令我必須、不得不(I am obliged)認為您是在錯誤之中(being in error)。」(按:很明顯地:「感到榮幸」和「認為佛教與基督信仰可以併行不悖」是兩碼事。)下面拉內繼續說(即第二個子句):「or if…」。這個子句極難看懂,但極易生出誤解,應從拉內更前面說的話中了解。前面他說:「很多次一個人了解另一人,與後者對自己的了解很不同。…我能說某人是匿名基督徒,而此人極力爭辯說他不是。」現在回到第二子句:「感到榮幸…,如果我姑且認為、暫且假定(or if I assume)、如果我表面接受(按:assume在韋氏大字典中,此字義辨的第一個意義是putting on of a false appearance)西谷君的話的含義,依照他的話的直接與精確意指,作了正確的了解,也就是說(西谷君誠實地相信)真實的(genuine)禪佛教徒與真實的基督信徒完全相同(identical);如果我假定我也接受這樣的看法,當然我感到榮幸。」拉內下面幾句話比較清楚:「當然在社會客觀意識方面,佛教徒顯然地不是基督徒,而基督徒也不是佛教徒。」西谷啟治回答:「那麼,我們在此一點上(on this point),我們完全一致。」 張春申神父說:「宗教交談絕不是宗教無差別主義。…在態度上,首先交談的雙方對自己所信奉的應抱持肯定,認定它是最好的,甚至可以為它而捨生。雙方都對自己的信仰執著,(但在執著中)開放…」(《神思》27,頁7、3)。「肯定天主的救恩也落實在其他宗教中間。但不是天真的認為其他宗教的一切都是美好的,而是必須分辨。」(《見證》223,頁75) 《懺悔錄》對靈魂向上帝上升的描述 這個子題來自北京大學主導翻譯的一本書《神學的靈泉-基督教神秘主義傳統的起源》頁188,原作者是英國人R. Louth。聖奧斯定體驗極深沉的靜定空:「血肉和天地水氣的幻影都寂靜著,靈魂也靜得連自己也不想,夢、思想、一切言語、一切記號、和一切暫留的東西都緘默著,一切的一切都蟄伏著」(註7)。然而他的信望愛推動他「昇高昇高」或「深潛深潛」,同時祈禱企盼:「在這種狀態中,假使一個人靜聽的話,會聽到那位我們在萬物中所愛的祂直接對我們說話,…使我們樂也融融」仝。之後,他的這種「見性」、「覺悟」不像佛教徒竭力使靜觀者轉向內在自我,而是面對絕對的天主,全然順服於祂的奧祕(同(註1)頁173)-「美」的奧祕:萬物不是虛幻,它們的美使我們的「心向」昇華:受造物之美如此使人陶醉,雅威無限倍地、以「卓越在」的方式(eminently)含有此受造物之美,更是如何使人陶醉,而且是「永遠地」:面對面觀看雅威的臉,絕對不會饜足「叫停」。 「我愛你,天主!我究竟愛什麼?決不是有形物體易於消逝的豐采,不是抑揚宛轉的歌曲,不是花草的芳香之氣,也不是用以吻抱的肢體。…我愛天主,我愛那個住在我內心者的光、聲、香、吻。這種光明不受空間的局限,這種音樂不隨時間而消逝,這種芳香風不能吹散,我依偎的這個擁吻永不會乏味。」(同(註7),頁169;參閱Louth,頁189) 托名狄奧尼修(Pseudo-Dionysius生卒日期不詳)的「靜定空」稱作「否定之道 極簡短地介紹古代兩位大師的思想,只願說:基督信仰歷史一開始,便不停留在祈禱、神見中的「靜定空」,這相反斐二7一。基督誠然虛空了自己,但已打通直達無限美之路:天主賜基督權柄,賜聖神給人(宗二33),使人「有分於天主性體」(伯後一4),永遠地能「面對面觀看雅威的面容」。(格前十三,12) 當代天主教密契大廈藍圖 這藍圖是聖女大德蘭的《七寶樓台》(漢譯,光啟)。她在神視中看到靈魂有如水晶球,由光的強度分出不同的區域或住所,最裡面的是天主臨在於人靈深處所發出的純光。一共是七個住所,聖女在神視中,相繼穿入了每個住所或稱「樓台」,描述從最簡單的體驗到終極體驗,表達了全部神修境界。(頁270) 前三層樓台不屬神秘生活。Poulain給「神秘、密契(mystic)」下的定義是「超性的『存有方式(state)』,它具有的一種認識,是吾人自己的努力或運用屬人的能力永遠不會產生的,甚至是這認識是最低層次,甚至是短短的一剎那,也絕對靠人力無法產生」(註9)。第一樓台:人避免犯大罪。第二樓台:努力修德祈禱。在第二樓台忠心恆心地過一段時間,會昇到第三樓台:單純祈禱。Johnston這樣描繪單純祈禱:「(靜下來,坐或跪,依照呼吸韻律念短頌如:『天主我愛你』)…這領我到寂靜虛無中,進入意識更深的層次…靜默地坐在天主的臨在前」(2頁27)。第四樓台叫灌注靜觀,這才是真實的神秘體驗。大德蘭說:「許多人達到這麼深的程度」(1頁273)。經過第五、六樓台最後是第七樓台,是現世人間所能達到的最高層次,是永生幸福預嘗」。(頁56) 聖女大德蘭描述各層密契的美與音樂:「(第三樓台)常有愛情與力量陪伴著,使靈魂一些也不困乏」(《七寶樓台》,頁48)。「(第四樓台)世界上有許多事給予我們『暢快』,如我們親愛的人,本想他們已死,現在卻知道他們還活著。天主給的『神味』遠超過『暢快』」(仝,頁53、73)。「(第五樓台)天主在此給的神樂神味,比起現世的(婚姻)結合是千百倍的超過去」(仝,頁107)。「(第六樓台)有兩件事,讓靈魂有死亡的危險:一、痛苦、心靈極端的難過(按:面對無限的純潔,人感到自己極端污衊【依六5】),二、靈魂過度的喜歡與非常的安慰」(仝,209)。「(第七樓台)天主與靈魂在至深的緘默中,彼此互相享受著…再也沒有神枯與內在的擾亂,永在安寧之中。」(仝,頁232)這是永生在現世的一點點反映。永生是怎樣的呢? 天主教的核心是永生的體味 這子題是Th. Merton說的(註10)。這也是K. Rahner講的天主教教友的「立」(拙著《現代生活倫理》頁17)。Merton感嘆有的教友太倚重教條、教律…及由此而來的今世偽安全感;牧者神學家很少深入引領教友體味永生和「與基督聯合的生活體驗」仝。基督是雅威愛世界、愛人類的濃縮綱要。 天才如但丁也無法用人間語言說出永生之美,然而他卻寫出了「思維基點」:在人間,面對面,與一位純善美的人深深互愛,你的感受如何如何;再加乘億兆倍,那就是面對面與雅威互愛的如何如何。但丁在世上看到佩雅麗琪(Beatrice),改變了但丁一生。佩廿五歲去世。在《神曲》(天堂)與她重逢:「但丁凝望佩的笑容,感到她的魅力更加迷人。即使把人體的自然美和人體的藝術美全部匯合起來,與她那笑容的聖潔美相比,也只能等同於零。她的目光賦與但丁無限的力量,…」。(台北,藝術《神曲》合訂本頁178) 回教詩人Sadi說:「凡是醉心於上帝的人,只要聽到水車的輾軋聲,也會忘形」(註11)。如何幫助我們的姊妹兄弟更多體味基督信仰中的「靜定空」,尤其是「面對面的」「位格的」與那位無限倍的佩雅麗琪會晤:「立」,之後才可「智慧地」、「不惑地」宗教交談?多講雅威吧!「全心全靈愛雅威,常應講論這些話,時時處處寫上它們!」(申六4) 註: (轉載自 2003 年11月《 見證月刊 》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