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顧天主教聖堂的建築史。因為基督宗教原是不被官方承認的地下教會,所
以初期教會的基督徒是在信友家中聚會、擘餅、祈禱的,直到三一三年君士坦丁
大帝頒布「米蘭詔書」之後,為了因應大批信徒崇拜聚會,於是便採用或改建當
時羅馬的公共會堂(Basilica),當然也有「捨宅為教堂」的情形。以後經過近
二千年的發展,逐漸有了今日歐洲各大聖殿的樣式與規模。
天主教於清朝再次傳入中國時,是挾著船堅砲利而來,所以當時可能並未考
慮或尊重中國已有的傳統文化與人文思想,於是在建築聖殿時,是將歐陸傳統教
堂樣式,原封不動地移植過來,只不過縮小了尺寸,和減少裝飾而已。以筆者所
拜訪過的上海余山與徐家匯等聖堂,都是這種樣式。它不符合中國人的建築形式
,更不貼入中國人的哲學與人文思想。
筆者有多次經驗,在歐洲拜訪聖堂時,從嘈雜的街市,亮眼的陽光,突然進
入龐大又幽暗的聖堂,常感不能適應,好像一下子掉進遠古,心情似乎強被扭轉
。而在教堂內。只能在拱頂與列柱間游走,昏暗的教堂內,不見天日,厚實的石
牆看來十分冷峻,置身其中彷彿與外界隔離。雖然玫瑰花窗燦爛,雕刻、彩飾、
壁畫精緻,心情仍無法安定。
但拜訪中國大陸及日本的寺廟則趣味迥異。記得去蘇州寒山寺,依詩人張繼
在楓橋夜泊詩中所描寫的寒山寺,應是在蘇州城外楓橋西十里處。現在則是臨靠
大遠河岸邊的古寺,也是中軸線式的建築。寺雖不大,然而從山門一路行來,庭
院樹影婆娑,四周迴廊,大殿後有鐘樓、碑廊。在這種動線中,人們可以很輕易
地逐漸卸下塵世的繫絆,心靈也開始清明起來。以這樣的心情來朝山拜佛,想來
必有心得。拜訪京都清水寺又是另一種經驗。此寺依音羽山而建,拜訪者必須先
行走一段約二十分鐘狹隘的陡坡,在坡道兩旁並列無數小商店,吃的、玩的、用的、賣紀念品的琳瑯滿目,人潮如過江之鯽,摩肩接踵。但抵達山門,拾級而上之後,懸在山腹中樸素而偉構的木造寺廟,竟散發出一種溫潤與親切之感,加之四周所植楓樹在秋日的陽光下,搔首弄姿地展現紅、橙、黃、紫,更別談從足下所立之處,可以眺望整個京都的丰采,此時不舉心向上也難!
這正是東西方宗教建築不同之處,西方人重理性,東方人則重感性。我們不
是常聽人說:「中國人很有人情味」嗎?人情味即是感性的。
二十一世紀的今日,我們可能無法像唐宋時代一樣,找到名山勝水,或府宅
大院來建築一座中國式的天主聖堂(殿),但是,我們是否可以試著,將中國人
的傳統及心靈需求,納入建築聖堂(殿)的考量?
位於台北士林區中正路上的聖公會牧愛堂,也是一座四合院式的教堂,它是教堂本地化的一種嘗試,其採用中國傳統四合院廟堂及孔廟式建築的理由:
1.四合院的正廳是祭祖的宗教性空間,偏房為生活起居之所。
2.四合院的中庭即內院,象徵著上與天公相連,與無數星宿相通,與懷念的故人共嬋娟;中與子弟共廟堂,與親友共交往,共度光陰,下受安身立命的大地支托,與黃泉下祖宗共斯土。
3.在這個內院堂,形成個人宇宙的時間及堂內的交點核心,在這兒人在宇宙的地位方才確定,在這兒我們同時領會到永恆與無窮,天地人的和諧,盡在其中矣!
4.當晴朗之日,會眾於這個獨具中國風格的四合院空間,上有青天,院中有主內弟兄姊妹,昔日這室內是一家族大小曬穀、工作、閒聊、嬉戲之所,今日崇拜與生活的合一,象徵著人和人際關係的復合,是道成肉身拯救的開始。
升斗小民是生活於實際空間時間裡的人,不懂什麼哲理,只是依憑著感覺而
行。以此次筆者與同班學員參訪牧愛堂的經驗,當大家一同走入這座聖堂,立即
被四合院內呈現出的一種協調與平和所感染,小小院落散發出安寧、恬靜的氣息
,彷彿瞬間抖落一身的紊亂,各人立即知所定位,知所行止,知天位於何處?知
地位於何域?知人位於何方?知天地君親,知長幼有序。這正是中華民族五千年
來的哲學、倫理與精神,已深深根植於這一民族的血脈及靈魂中,可以隨時被喚
醒,正如雲門舞者的一個轉身,教我們看見自己的根源,看見「我是誰?」
舊約中,先知們不是屢次在天主召叫的當兒問:「你是誰?」「我是誰。」
嗎?即使在新約,耶穌也親自問過徒兒:「你們說我是誰?」因為只有確知「你
是誰?」「我是誰。」之後,我們才能與所信的那一位來往,並建立關係。以此
論之,良好的禮儀空間,應能協助信眾知己與知彼,孫子兵法不是說:「知己知
彼百戰百勝」嗎?信仰應教人成聖,而人人成聖乃教會之目的。
中國民宅、道觀、佛寺的建築,無論其飛簷壁影是如何千姿百態:窗櫺迴廊
是如何嫵媚妖嬈;雕刻壁飾是如何爭奇鬥豔;鐘樓亭台是如何不落俗套;它始終
堅守井井有條的空間序列。如果能有一座天主聖殿是如此中國式,如此疏密得當
,虛實相生;如此外實內靜,氣韻生動;如此樸實淡雅,內外通透;如此裝飾明
豔,麗而不俗;如此詩情畫意,充滿旋律。必定令中國人心動不已!
我們期待如此的一座聖殿矗立在中國,在台灣!
節錄自2003年2月《心泉》- 中華基督神修小會刊物